“再见。”

周泽楷看着手机走神。那天他眼见黄少天又转回来，不知怎么的手一抖按下了录音键，刚好录下了对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和干脆利落的关门声。

当时带回来的玫瑰依然放在茶几上，已经干枯得不成样子，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想要认真地请求黄少天跟他一起生活下去，他甚至还想过如果黄少天答应了，他要不要换个大点的房子，或者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买点对方喜欢的家具和绿色植物什么的……可是黄少天太智能了，他几乎都忘了……他们其实并不一样。

一个智能到黄少天这种程度的AI，他所表现出来的好感……是真的好感吗？也许周泽楷的行为只是对应了他芯片中的一段既定程序，程序被触发后自然会按照代码进行正确输出，与对象是谁根本毫无关系。

所以周泽楷不敢回答一句喜欢，也不敢伸手挽留。

他害怕了。

周泽楷偶尔也会读一点小说，那些或美满或悲切的故事走向结局之前总有许多曲折，但最开始，不过是一个人闯入了另一个人的生活。他环视着安静又空阔的屋子，觉得心里很难过。“只剩我了……”

是不是我的故事，也要结束了？

 

还没来得及理清混沌的思绪，周泽楷在第二天清晨就接到了联盟的紧急通知。是一个S+级别的任务，明言需要各佣兵组织倾力配合，并且要尽快完成。而联盟成立数年以来，发布的S+任务屈指可数，难度可想而知。

自此以后，周泽楷忙碌得无暇顾及其他，高强度的工作压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累得狠了，偶尔脑子里会有一瞬间的停顿，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地。而在这倏忽即逝的断层里，总有个熟悉的影子，恰似浮光掠影，多停留一秒也不能够。

他知道那是谁。

 

很快就到了冬天。

任务完成总进度比预计的要好，老冯大笔一挥，除了正在外勤任务中的，其余人等都可以自由活动一天。

周泽楷走出联盟大楼时刚巧一阵冷风吹过，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风衣的衣领竖起来。视线所及处是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建筑，同他一样把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挡风的人们。

还有花香。

长街拐角处有个花店，比他光顾过的那个还要小上许多，几支梅花探出门外，像是场景里唯一的亮色。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店主的身影，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男性，个性很活泼的样子——

周泽楷的心里一阵狂跳。

黄少天曾经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么张脸做什么佣兵，随便开个花店，只要肯每天对着客人多笑一笑，还愁没有生意吗？

自从那天晚上离开之后，黄少天再也没有出现过。周泽楷在忙得人仰马翻的同时，尽力动用情报网找寻对方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原来竟是……

年轻的枪王加快了脚步，急迫得简直想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奔跑起来。匆忙推开玻璃门时恰好店主转过头，陌生的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周泽楷一愣，下意识偏头寻找，一眼便看见仿古木架上半开的水仙。他忍不住笑起来，觉得压在心上的阴霾忽然就散了，“没有，谢谢。”

仍然在害怕吗？是的，可我更害怕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既然遍寻不到，那黄少天只可能去了一个地方。

不过，有点小麻烦。

周泽楷一瞥后视镜，默默地估算了一下跟着那几条尾巴的战力——联盟可以临时放假，但任务似乎没休假的权利啊。在他分神的一瞬，后面领头的两辆车左右散开，忽然提速，似乎是准备形成包抄，把他拦截在此处。

这里地势平坦，荒无人烟，倒是个被下手的好地方。

但是更远一些，路的尽头，便是他最初遇见黄少天的实验室，在那片废墟里，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将油门一踩到底，周泽楷在包抄形成之前远远甩开了对方，伴着枪声一路疾驰，在残破的围墙外堪堪停住。后视镜里烟尘滚滚，他从副驾驶座下抓出一杆巴特雷M95，借着车身的掩护潜入废墟。

追踪的车队中忽然有一辆车偏离了既定方向，撞在了中间的绿化带上，后面的避让不及，跟着来了个亲密接触。队末那辆车上的人目睹了整个过程，勉强避让过障碍，驾驶座上那人呸了一声，“都什么玩意——”

接下来的话他再也没机会说出，只有一行血线从被击穿的眉心，慢慢淌下来。

眼看对方距离越来越近，时间已经不够下一次瞄准射击，周泽楷丢下手里的狙击枪，闪身躲进了建筑物的阴影里。

之后便是枪王一个人的表演。

不需要配合队友的时候，周泽楷的战斗风格暴烈而直接。荒火碎霜交替射击，弹壳飞散，开出一地的死亡之花。

周泽楷且战且退，几步开外是废墟内的一小块空地，惨淡的阳光照进来，更显得荒凉。将自己放在明处当然不是个好的选择，况且他隐约觉得空地对面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接近，比尾随而来的对手更为强大，难以辨别是敌是友，需得更加小心才是。他放轻脚步，准备按计划的路线，把剩余的几个人引到深处去。

奈何事与愿违，大概是有人发现了他的身影，向他藏身的立柱发射了一枚微型手炮。这神来的一笔，既不会影响对方的行动，又能逼他现身。所以周泽楷现下所处的位置十分不利，立柱倒塌之后将他前进的路线封死，他要么退回去，跟敌人短兵相接；要么只能踏出一步，将自己暴露在天光之下——

只瞬间的犹豫，他闪身而出，对着手炮的来处就是一枪。可是有人比他更快，他几乎已经听见了子弹破风而来的呼啸！

阴影兜头罩下，而一线剑光如海底明月，今朝出世，光曜满堂。

这是至快至慢的一秒，周泽楷看见黄少天从墙头跳下，持剑横档，数发子弹被光剑精确地扫落，然后回头，从他的嘴角偷去一个吻。

就像电影的慢镜头，胶片里的每一个刻度都足够写进心里。

“我回来了。”

 

他们在战斗结束后的废墟之中，演出一场久别重逢。

“周泽楷，让我来补充个自我介绍可以吗？我叫黄少天，可自主学习型人工智能，被制造的最主要目的是战斗与杀戮。你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能自己出来吗？因为那是口特制的棺材，棺盖只能从外面推开，里面还装有微型炸弹，以防我不受控制强行突破。黄少天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最开始的代号，是剑圣。……怎么样，你现在还想要夸夸我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边心口，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藏着最初的那一朵钢铁之花。

“还有呢？”

“还有什么？哦哦冰雨是吧。”黄少天把光剑凑到对方面前，“看看，看看，很不错是不是？原先给你看设计图的时候我做了点小手脚，把不该看不能看的全隐藏了，嘿嘿，冰雨藏在什么地方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啊，一直都在这，升级系统更新数据也是很需要时间的。你不知道吧？地底下还有个完全一样的实验室，本来也要被一并摧毁的，当初被我及时入侵系统给停了，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人工智能先生得意洋洋，“我把能源回路改造了一下，又加了点程序进去。不过自己捣鼓起来还真是挺麻烦的……”

“等等。”他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喂喂怎么搞的，难道不是因为你！我才离家出走的吗？现在你一副让我坦白从宽的表情是几个意思啊？”黄少天十分不满，“我说了这么多，你——”

“黄少天。”神枪手乌沉沉的瞳孔里映出对方的影子。

 

“不管你是什么，我爱你。”

 

 

-End-

 

番外·水仙

 

很多年后的商业广场繁华如故，旁边的花店却早早地换过了主人。现在的店主是个英俊的年轻人，笑起来格外好看，只可惜很多时候话多得让人受不了。

他接手花店后柜台上总是放着一盆水仙，大概是改良过品种，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看到水仙安静地开着花，而他看着花的眼神就像看着情人。

有小姑娘又羞涩又好奇地询问，店主却难得地沉默了一会，然后笑着说：

“这可是我的纳西瑟斯啊。”

 

 

番外·那些不能说的

 

比如自行改造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件事，黄少天差一点就醒不过来。

比如黄少天真的录下了周泽楷的每一句话，偷偷地藏在心口的弹壳里。

比如……

“我以后还会认识别的人，或许也成会为别的样子的AI，但是，我保证，我发誓，我向伟大的二进制发誓，永远都存在过一个属于周泽楷的黄少天，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周泽楷的黄少天。”

感谢我大哥八月，也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