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周泽楷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那天他以为黄少天说完就会离开，结果对方在下个瞬间就开心地凑过来，说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好，是主人呢还是主人呢还是主人呢，一边说一边提供了各种管家的造型供他选择，其中还不小心夹杂了一张猫耳女仆装……明明是高端得不得了的科技产物，但看起来比价格低廉的家政机器人还敬业一百倍。

周泽楷在微波炉催促第二遍之前走进了厨房。

今天的松饼是没吃过的味道，往常黄少天做了新的花样之后总会长篇累牍地介绍一番，这回却意外地安静。周泽楷喝了一口牛奶，不自觉地舔舔嘴角，看着有些状态不佳的青年，“怎么了？”

黄少天完全没了刚刚的精神，只哼哼唧唧地在他面前拉开一个网页，一脸“嫌弃你”的表情。网页停留在科技版，头条只有七个端正的黑体字——

“交流是第一动力”。

周泽楷用询问的眼神看看对方。

黄少天一瞬间就炸了。“混蛋混蛋，你不认识字吗！交流啊！交流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眼神就能完事的吗！不要以为我现在勉强能理解你的意思了你就可以话都不说了！”他倒坐在椅子上，抓着椅背死命摇晃，恨不得自己是掐着周泽楷的脖子。“这么久了，你平均每天跟我说九十七个字！九！十！七！连一百字都不到！还有三分之一是毫无意义的语气词！周泽楷你太可怕了你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不止……”

“什么你居然敢怀疑我身为高级AI的储存和计算能力！我告诉你，为了避免让你有这样的反驳机会，我早就把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录下来了！信不信我这就放给你听 ？”

“？”周泽楷看起来很惊讶，“不占硬盘？”

“……”黄少天难得地卡壳了一下，转瞬之间又找回了气势，“我爱录什么录什么，你这个不称职的主人管得着么管得着么管得着么！”

“不是主人。”眉眼好看的年轻人难得地露出了可以叫做促狭的表情，“管不着。”

“……周泽楷你学坏了啊你这表情是不是在嘲笑我？你就是在嘲笑我吧对不对？！”扒拉着椅背的人瞬间伸手，挪开了盛着最后一块松饼的小碟子，“还能不能在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周泽楷被这个说法逗笑了，他把小碟子又往黄少天的方向推了推，“你吃。”

“吃什么啊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高级AI同志拈起松饼，在眼前看了足有半分钟，似乎是很想尝一尝，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顺手塞进了周泽楷嘴里。“喂，周泽楷，我要跟你讨论一个严肃的事情。”

他把刚才那条新闻往下拉，停留在某一个段落上，冲对方一扬下巴，“你来念念，好好领会一下精神。先说好，要念出声啊，念不出声就罚你默写一百遍……啊不对，念不出声就罚你每天跟我说至少一千字！一千字！”黄少天说完才觉得不对劲，这处罚未免也太奇怪……不过，唉，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周泽楷咽下最后一口松饼，清了清嗓子，“……信息交换是最佳的补充能量方式，信息交换时所带来的生物活跃能将转化成驱动AI自身活动的能量，储存在特殊的内置能量装置中，也就是说，未来人工智能的能量来源发展方向是信息交换时所引发的自身生物活跃，这种能量就是驱动他们进行日常生活的能量来源……”青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后面的段落详细地描述了相关的科学原理和应用方式，他皱眉看着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拗口的字句，眼睛里难得地有点茫然，“……不懂。”

“哼哼，不懂就对了。”黄少天手指滑动，点在总结陈述的那一句上，“意思就是说，你要多和我说说话，不仅能够排解寂寞，还能够给我充电。如果你能一直跟我说话呢——好吧这个我不指望了——多余的能量还能储存起来，你要是出个远门什么的我还能有备用电池用用，是不是特别的方便快捷清洁环保？”

“科学，就是这么浪漫又实用。”

自以为通俗易懂地解释完之后，黄少天忽然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泽楷，表情十分期待。没想到对方依然紧皱着眉头，还伸手碰了碰他的心口，“会没电？”

……黄少天十分受伤。

“混蛋你用没用过电子产品啊？！！！电子产品没电能用吗！太挫败了我当初是为什么要跟着你回家的……”他愤怒地起身，扑上沙发开电视，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滞涩，留给周泽楷一个生人勿近的背影，“自己洗盘子去！”

等周泽楷乖乖洗完盘子回来，发现黄少天已经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头发有点乱糟糟的，一只手垂落到沙发下面，手里还握着遥控器。虽然事实上他完全不需要这种东西。在周泽楷眼里，对方甚至有点过智能了——为了配合名义上主人的生物钟，他甚至还自行设定了程序维护时间段，外在表现出来，就如同人类进入了睡眠一样。

早在黄少天跟着回家那天开始，周泽楷就对这个话多得要命但又不会让人厌烦的青年进行过一系列的暗中调查，甚至动用了佣兵行业的关系网，可是到了现在也一无所获。黄少天似乎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人——走进那扇门，就会有人从沉眠中醒来，笑着敲响玻璃的棺盖。

周泽楷摸了摸左胸，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

由于黄少天在程序维护时对于人体温度格外敏感，他也就没去搬动对方，只是沉默着去抱来一床被子给人盖上，仔细地掖好被角，然后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发呆到了天明。

黄少天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才睁开眼睛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加载的起床气程序，目光散乱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才舍得动一动，抱着被子快乐地翻滚了一圈，……然后顺利地滚下了沙发砸到了周泽楷身上。

“我去周泽楷你在这干什么？不好好睡觉在这坐禅吗？你腿不麻？”与连珠炮一般迅速抛出的问题相反，黄少天动作缓慢地又爬回沙发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窝起来，然后拨开面前那张英俊的脸，“让让，我要看早间新闻。”

周泽楷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一样，转头看着黄少天，欲言又止。可惜对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国际局势所吸引，根本没接收到信号，直到插播进了广告，周泽楷才又鼓起勇气。

“早上好。”

“早啊。”黄少天随口回答，片刻之后忽然瞪大了眼睛看过来，“卧槽周泽楷？刚才是你在跟我说话吗？以前你从来不跟我说早上好的哎哟快让我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他装模作样伸长了脖子去看窗外的天空，朝阳像个巨大的蛋黄，带着一圈橙红的光晕从楼群的背后升起，好像伸出手就能摸到。

周泽楷轻轻地把对方的脸扭回来，“早上好。”

“诶？”黄少天猛然对上那双墨黑的眼睛，一时之间居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一边考虑是不是CPU哪里出了问题怎么情况有点不对，一边下意识地跟着重复，“早上好？”

然后他看见周泽楷露出个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拉过一本菜谱翻到某一页，“今天，吃这个？”

周泽楷以前从来不对菜谱有任何要求，黄少天做什么就吃什么，完全不挑食。而且因为自身的沉默属性，就算饭菜不太合胃口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会吃得比平常更慢一些。但黄少天是谁，就算观察能力不是一流，分析能力那也是一流的。他会习惯性记录周泽楷的用餐时间，如果发现哪次的时长超过了正常水平且不在合理范围内，就表明周泽楷不喜欢这次的东西，他以后就不再做了。

今天难得周泽楷自己提了要求，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高兴，心情愉悦地挥挥手，“准了准了。”黄少天凑过去瞄了两眼菜谱，就在数据库里找到了对应的资料，“哎呀周泽楷原来你喜欢吃这种类型的啊，看起来有点复杂但是怎么会难得倒我呢，我这么厉害嘿嘿嘿。周泽楷你今天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们出去逛逛？虽然两个男人一起逛是有点奇怪啦但是老把人工智能关在家里是不对的，为了我的身心健康你也应该带我出出门嘛。怎么样怎么样，就在楼下走一圈也行啊。”

本来还在忐忑着等待回应的人忽然得到了比预期中还要好一百倍的答案，周泽楷的眼睛一瞬间就亮起来，简直要压不下唇边的笑意。

哎哟，有点闪。

黄少天假装捂住眼睛，觉得这人简直是自带聚光灯效果，每天多来几次不是要人命么。他拍了拍心口，想还好我只是个高智商的AI，不用担心这种问题。

“好。”周泽楷认真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想出门，以后跟我说。”

“虽然断了句，但是一次说了十个字！好难得啊周泽楷！简直是历史性的一刻，回头我要反复听一听！”……黄少天的关注点完全没对。

这边周泽楷还在努力解释，“其实，你可以自己……”

“自己一个人出门有什么意思，”黄少天迅速跟上了节奏，“都没人听我说话。在大街上因为自言自语而被路人当成神经病的话，就算是个AI也会觉得很丢脸的啊！”

过了片刻，高科技同志忽然发现了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哎周泽楷，你今天，话是不是有点多？”

TBC